作者丨陈龙 编辑丨张弛
纳吉尼尼发来三张照片,是她在印度出门散步时所拍。照片显示一片面积巨大的草坪,远处的天上是太阳或者彩云。如果不是她提醒远处的房子前面有一群少年,我几乎以为她家周围的社区空无一人。
留学中国的印度医学生纳吉尼尼已被困在家15个月,这是她散步时拍的照片。受访者供图
可这份个人的安宁之外,是全印度新冠疫情防控形势的全面崩溃。最近7天,印度新冠病例每天都新增30万以上,4月29日单日新增37.9万。目前,印度累计确诊病例已达1837万,仅次于美国。累计死亡人数20.5万。这还是保守统计。
“病例太多了,医院里挤满了人”,“因为没有氧气瓶,我的亲人虽然住进了医院,但肺部感染恶化,来不及治疗就死了”,医生精疲力尽,床位缺乏,药物缺乏,氧气瓶急缺,疫苗急缺……印度正处在十万火急的危难之中。
纳吉尼尼、鲁奇塔和巴尔加夫,都是在华留学学医的大学生,他们被困在印度快一年半了。去年年底,印度刚刚从疫情中缓过神来,今年春天又暴发了第二波更严重的疫情。看到病例每天激增,医疗系统承载力崩溃,许多亲友和同胞死亡,他们忧心如焚。
印度是一个农业人口众多,宗教传统厚重,却又贫富差距很大的国家。在和《凤凰周刊》记者交谈中,面对凶猛的疫情冲击,三位00后的印度大学生展露出他们的认识和思考四川高铁职业学校那好:关于科学与宗教、政府治理与习俗,以及贫富差距与卫生观念。
从中国回印度,“我的寒假过了15个月”成为一名内外全科医生,是许多印度年轻人的理想。这个职业,是未来高收入的保证。过去十几年,印度、巴基斯坦、斯里兰卡等南亚国家的年轻人,尤其家境较好的孩子,流行一个趋势——到中国留学学习MBBS(临床医学学士)专业。
20岁的纳吉尼尼·纳维亚·斯雷(Nagineni Navya sree),中文名赵新,来自印度南部的特兰加纳州。2019年9月,她到四川大学华西医院学习MBBS,2020年1月回到印度过寒假,很快遭遇新冠疫情。此后,她再也没能回到中国。
两天前,纳吉尼尼的两位亲人去世了。一周前,尽管全国的疫情已经非常严峻,两位老人还是到附近的村子参加了一场婚礼,结果感染了新冠病毒。
“人们对病毒普遍缺乏严肃态度,农村地区的人对病毒缺乏知识”,这让纳吉尼尼非常痛心。“没有人把这场疫情当真,到处都有数千人的集会。”疫情暴发以来,纳吉尼尼的亲人中,已有3人死亡。
3月,印度南迪格拉姆举行的一场国会党选举集会。来源:纽约时报
4月22日,印度66岁的知名作曲家施拉文·拉托德(Shravan Rathod)因新冠并发症去世。施拉文的儿子说,去年3月新冠病毒侵袭后,父亲还是坚持参观了几个地区的寺庙。施拉文逃过了去年第一波疫情,却没能躲过今年的第二波。今年库姆布梅拉节开始后,施拉文兴致很高,他的儿子几次劝他不要出去冒险,他却不听,最终不幸感染。
从2020年3月到2020年10月,印度第一波疫情,全国封锁了8个月。2020年,疫情形势缓解,包括纳吉尼尼在内,人们都以为新冠已经被战胜了。甚至今年全球多国争抢研发疫苗的时候,印度也研发了自己的疫苗,“政府向许多国家出口了印度疫苗”。
但刚喘过气没几个月,今年4月开始,第二波疫情迅速变得严重,一切成绩都被摧毁。全国不得不开始新一轮封锁。
此时,纳吉尼尼的同学鲁奇塔(Ruchita)并不在国内。鲁奇塔中文名叫杨殊文,也是四川大学MBBS专业二年级的留学生。她的家乡在印度半岛的安得拉邦,父亲在阿曼首都马斯喀特的一家私人医药公司工作。去年疫情期间,鲁奇塔独自在家中和一名女佣生活。父母不放心,2020年5月让她也去了马斯喀特,一直到现在。
但鲁奇塔没有一天不关注印度的疫情局势。她每天刷手机新闻,晚上,父亲也会要求一家人坐在电视机前看新闻。“现在有这么多的病例,医院都挤满了。”因为专业和兴趣,鲁奇塔对新冠病毒做了不少研究,“我看到很多人在ICU里遭受了很多痛苦,甚至连我的几个亲戚也住进了ICU。”
3月24日,在鲁奇塔的家乡维贾亚瓦达,疫情肆虐中的无家可归者、移民工人坐在一座立交桥下。来源:印度快报
作为一个人口大国,印度的医生数量、医学水平并不低。数十年来,从欧、美、中、日、澳学医归来的印度年轻人,成为印度医疗体系的新鲜力量。但这一次,纳吉尼尼感到,情况非同小可,出现了严重的承载能力不足、医疗资源挤兑。
纳吉尼尼能做的,就是向身边的人反复传播防疫常识,“待在家里。必须出门时,那就戴口罩、与他人保持距离。”
作为2019年入学的留学生,纳吉尼尼和鲁奇塔是第一届受到疫情影响的学生。这是过去20年不曾有过的情况。长期居家隔离,已经影响到纳吉尼尼的心理健康。“身处四面墙之间,不能四处走动,让我感到孤独和沮丧”,她说,除了上网课,她每天只能在家看书、锻炼身体,有时在手机APP上写日记。“积极的方面就是,隔离生活让我学会思考我是谁,也让我意识到我的坚强。”
虽然只在成都生活了3个多月,但她们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城市。纳吉尼尼说,“我们真的很期待回到中国。我们的学习受到了影响。”
由于微信在印度被禁,一年多来,纳吉尼尼和鲁奇塔只能通过钉钉软件上课。但网课局限性很大,尤其对于医学学生而言。她们每天只能在电脑上看四川大学老师的PPT,看实验报告,无法到实验室做生物化学实验,解剖课更无从谈起,课程效果大打折扣。
“现在我的汉语还很差。我担心如何学习中文,也不知道如何和病人交流。”鲁奇塔说,这样下去,未来学成回国后,还可能影响执业医师执照考试。“印度一些州拒绝在网上学习6个月以上的学生。是的,这是个大问题。”
鲁奇塔还记得离开成都回国的准确日子:2020年1月14日。“我回来过寒假。但现在看起来,我的‘寒假’太漫长了,好像再也结束不了了。”
斋月、大壶节聚会,诱发第二波疫情印度新冠单日新增病例连续打破全球纪录。根据WHO的数据,4月29日,印度新增病例37.9万,刷新了26日的35.2万、28日的36万纪录。截至4月29日,印度病例总数已逼近1837万,死亡人数超过20万。
CNN最新报道援引印度卫生专家的话说,由于基础设施差、人为失误和检测水平低等原因,新冠病毒感染和相关死亡报告严重不足。“众所周知,病例数和死亡数字都是漏报的,一直以来都是漏报的”,“实际数字可能高出30倍,这意味着有超过5亿个确诊病例”。CNN援引密歇根大学生物统计学和流行病学教授穆克吉的话说,“死亡人数可能被低估了2到5倍,这意味着(目前)实际死亡人数可能接近99万”。
印度当局4月27日报告说,最近每天有近3300人死亡。但专家认为真实数字要高得多。华盛顿大学卫生计量与评估研究所专家根据模型预测,直到5月中旬,印度每天的死亡人数可能达到1.3万人,是目前报告人数的四倍多。
印度两波疫情确诊病例(上)、死亡病例(下)趋势图。截至4月29日。来源:WHO
进入4月,印度疫情以海啸般的威力暴发,再次把全球拽回去年的“恶魔恐惧”中。所有人都在问:印度疫情何以至此四川高铁职业学校那好?
还是先看看数据。根据WHO的统计,2020年第一波疫情中,6月开始,印度每日新增病例突破2万,至9月中旬达到高峰,每日新增9万。但此后,印度疫情逐渐缓和。至2021年1月、2月,印度每日新增病例数字徘徊在1万上下。
形势突然逆转,发生在今年3月中旬。3月18日,印度单日新增确诊病例3.5万,此后持续攀升,进入4月,形势加速恶化。4月7日,印度新增病例11.5万,4月15日突破20万,4月22日开始突破30万,4月28日达到36万。
新冠双突毒株,是解释印度形势的第一个说法。目前被医生、媒体广为分析的,是一种名为B.1.617的本土变种;此外,印度以外的研究人员称,曾在去年底横扫英国的另一个变种B.1.1.7,可能是推动印度新一轮疫情恶化的更重要因素。北京地坛医院感染病专家蒋荣猛称,双突毒株“可以突破免疫保护屏障、传播性更强”。英国威康桑格研究所Covid-19基因组计划主任巴雷特博士也说:“有一些变异比我们一年前所研究的更易传播。”
美国《纽约时报》的最新报道称,不同的变种似乎支配着印度的不同地区。“例如,在中央马哈拉施特拉邦的大量样本中检测到了B.1.617变种,而在新德里,B.1.1.7变种正在迅速上升。”
一名印度男子正在搬运氧气瓶。这是当前印度最紧缺的医疗物资。来源:BBC
鲁奇塔的一个直观感受是,印度此前的疫苗接种率太低了。“印度很多人因为副作用不敢接种疫苗。我认为越来越多的人,尤其是那些信息落后的人应该知道,新冠疫苗的副作用越来越小,它降低了被新冠病毒杀死的风险。应该放心地接种疫苗。”
的确如此,尽管疫苗接种能力已由去年的每日50万增至目前的200万,但印度在接种疫苗方面还是刚起步,完全接种疫苗的不到2%。变异毒株又增加了不确定性,数据的缺乏增加了科学家追查病毒变异的难度,因此目前难以判断病毒的传播速度及其对疫苗的反应。
印度南部泰米尔纳德邦的高级病毒学家蒂克卡拉博士承认了这一失误。他说,印度卫健系统没有对国内病毒变异保持警惕。“我们根本没有在寻找变种”,他感叹,“我们错过了良好时机”。
但对大多数人而言,宗教活动的大规模聚集,是一个更直接的诱因。印度在2020年已经吃过一次亏,但宗教文化意识的作用使得大家仍不警惕,导致今年悲剧重演。
纳吉尼尼将4月以来的疫情局势直接归因于印度教的Kumbh Mela节和伊斯兰教的斋月(Ramadan)活动。而纳吉尼尼本人成长在一个东正教家庭,没有此类聚集活动。
另一名留学生巴尔加夫·帕拉库蒂则认为,2020年印度的第一波疫情,与斋月活动有关,而今年应该对更严重疫情负责任的是Kumbh Mela节和政治选举活动。
印度有十多种宗教,其中信众人数最多的为印度教、伊斯兰教和佛教。斋月是穆斯林禁食、反省和祈祷的神圣月份,时间为伊斯兰历法中的第九个月,持续29至30天。2020年的斋月时间为4月24日到5月23日。最后一天是开斋节,穆斯林要参加宗教仪式,拜访亲戚朋友,交换礼物。
4月12日,数十万印度教徒在恒河、哈里瓦等地沐浴,庆祝大壶节。这是全球最大规模的宗教朝圣节日。来源:CNN
Kumbh Mela,即昆布梅乐节,又称无遮大会、大壶节,是印度教的一个主要朝圣节日,每6年或12年为一个周期。每次节庆,信徒们都要在印度几大河流的规定区域大规模朝圣。活动还伴随大量商业、集市、教育、圣人演讲、僧侣或穷人的集体喂食和娱乐场面。该节日是世界规模最大的和平集会和宗教朝圣聚集活动,被联合国列入非遗名录,集会时间为每年1月至2月,持续40多天。据记载,2001年有6000万印度教徒参加大壶节,2013年2月10日,大壶节单日参加人数为3000万,2019年2月4日为5000万。
大壶节的高潮是1月24日起连续6天的沐浴活动。“数十上百万的人会参加这个庆祝,甚至有很多外国人也会来参观。”巴尔加夫解释,人们“在河中的精神沐浴,来摆脱我们身上的罪恶。这些宗教和精神方面的活动,政府一般不干涉”。
据CNN报道,在今年疫情已经非常严重的4月12日,500万游客到达了印度北部城市哈里瓦,14日上午,约65万人在恒河沐浴。当天,印度报告的单日新增病例为18.4万,是4月28日的一半。
“9名亲友死亡,近40个亲人感染”《纽约时报》在一篇报道中称,专家们将第二波疫情暴发和疫苗接种率低,归咎于去年第一波危机后公众行为的松懈,以及总理莫迪的失误。“印度的学校最近几个月开始重新开学,这可能是年轻人感染率上升的一个原因。”
很显然,政府和民众一直漠视新冠病毒的杀伤力。2020年9月份,疫情缓和,印度政府将当时的低死亡率(约1.2%)视为成功应对疫情的标志,并开始取消一些防控限制。总理莫迪庆祝这一低数字提升了“人民的信心”,并预测“整个国家将在对抗新冠疫情的战斗中取得胜利”。
今年3月至4月,印度各邦陆续展开如火如荼的大选、演讲活动。尽管新冠确诊病例有所上升,4月初,莫迪本人还是前往西孟加拉邦参加了十几次拥挤的集会。所到之处,莫迪的支持者们都戴着印有他头像的面具。
“他们也应该停止宗教活动几天,停止选举”。巴尔加夫说。
巴尔加夫·帕拉库蒂(Bhargav Palakurthy),中文名王子文。他来自印度第六大城市海得拉巴。他是重庆医科大学MBBS专业二年级的留学生,和纳吉尼尼、鲁奇塔一样,他的中国经历也只有3个月,目前只能上网课。
巴尔加夫出生在安得拉邦的希拉拉(Chirala),是一个面朝孟加拉湾的海滨小镇。巴尔加夫从小就成绩优秀。4年前,他跟随父母,移居到300多公里外的海得拉巴市。他的父亲开了一家杂货店。由于附近就是斯列尼迪科学技术学院,母亲经营了一家男生寄宿旅馆,供学生食宿、学习。父母的勤奋,让巴尔加夫得以在2019年到重庆学医。
学医,是巴尔加夫自己的选择。他从小在希拉拉长大,看到乡亲们缺乏医疗、药物而饱受痛苦。“所以我决定成为一名医生,将来救治我的村民。”
第二波疫情肆虐下,印度多个大城市实行封锁,街道空空。
可是,巴尔加夫刚上大学,就暴发了新冠疫情。去年到现在,巴尔加夫的亲友中,有8人因新冠病毒死亡,另有30至40个亲戚感染。
巴尔加夫生在一个大家族中。他的曾祖父有8个儿子,意味着他有8个“爷爷”,“爷爷”们也有不少子孙。去年到今年的两波疫情中,他的3个爷爷、3个叔叔、2个堂兄妹都去世了。
其中,巴尔加夫的亲爷爷已经快70岁了。他躲过了去年的疫情。今年4月10日,爷爷发烧、呼吸困难,“他肺部感染了,面积在扩大。他不能正常呼吸,也没有氧气可吸。”10天后,爷爷也去世了。
死去的亲人中,叔叔们只有40到50岁,两个堂兄妹,一个17岁,一个14岁。“一些亲人,是因为医院里的氧气瓶不足而死亡。”因此,巴尔加夫深切地感到,眼下阶段,印度最急缺的,就是氧气瓶。
除此之外,巴尔加夫还失去了最好的童年好友。这位好友是一名羽毛球、乒乓球健将,是一所公立学校的乒乓球国家队队员。好友在疫情前与女友分手,悲痛欲绝,哭泣引发了支气管炎,后来他感染新冠病毒。事后,巴尔加夫从他父母那里听到了他的死讯。
亲人、好友连续死亡,给巴尔加夫带来了沉重打击。“我感到非常难过,甚至陷入了抑郁”。那段时间,他天天祈祷,“不要再感染更多的人了”。
然而在这样的逆境中,巴尔加夫一家人也没停止帮助他人。2020年疫情严重的时候,印度大量穷人病死、饿死在街头。巴尔加夫和父母在杂货店前面摆了餐台,为那些没饭吃的穷人提供食物。早中晚三餐时间,他和母亲戴着口罩,给人们盛饭,“都是印度食物,如乌普玛、多萨、柠檬饭。”
2020年第一波疫情时,巴尔加夫(左)和母亲在街上为穷人提供饭食。今年,政府在街头给被困穷人发放食品。受访者供图
他们做了整整两个月。“我们冒了很多风险做这类工作,我们得到了警方和当地政治领导人的许可”,巴尔加夫说,社区的居民也加入其中,提供资金,成立了一个协作组织,“这是一个很好的社会自治和自我拯救行为”。但今年,政府不再允许他们做这件事。
女医生视频中泪崩,推特告别36小时后死亡自己学医,加上身边数十位亲人经历了新冠疫情,让巴尔加夫有了对这个病毒的深刻认识。他认为,目前,印度最缺乏的是医院床位、氧气瓶和合理的治疗,而另一方面,是医护人员的紧缺。
尽管在许多方面,印度疫情中医疗承载量不足、资源挤兑的的情况,与去年春天的武汉极为相似,但印度目前的形势要严峻得多。鲁奇塔说,“2020年,中国人和中国政府遵守了非常严格的规定,在家里隔离了2个月。但在印度,大多数人都不把这件事当回事,也不待在家里,这就是我认为病毒会蔓延的原因。”
随着全国新冠病毒病例的不断增多,社交媒体上充斥着悲伤的帖子和新闻,其中包括在第二波浪潮的冲击下家属和医生的哭声。
新一轮疫情海啸爆发后,印度医生纷纷在社交媒体为民众做科普。
一线的医护人员在与病毒作斗争了一年之后,还没得到多少喘息时间,就要投入更大力度的工作当中。许多医生已经过度疲劳,精疲力尽。女医生迪普什卡(Dipshikha Ghosh)在推特上说,“我的身体和精神都因疯狂的轮班而疲惫不堪,死亡人数比我服务的病例总和还要多。”
迪普什卡从去年一直奋战到现在。因为每天使用护目镜,她的皮肤被带子勒得脱了很多皮,头部和脸上留下了大片乌痕。4月13日,她在推特上说,“我和家人分开了快10个月了。我在外面都没有过轻松的时刻。我觉得为了心理健康我应该有一次休闲旅行。我没有做什么贡献,因为这些都是白费力气。”
迪普什卡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前一天,她听到了家人去世的消息。电话那头,亲人们的哭嚎让她心碎。“悲伤是我经历过最难熬的事情。”
因为病例激增,压力巨大的医生们纷纷跑到社交媒体上对群众呼吁、科普。女医生帕鲁尔·夏尔玛(Parul M Sharma)在推特上疾呼:“请求全印度的医生、护士组织,公立、私立医院管理者们,集体呼吁反对全国的大规模集会。”帕鲁尔说,“新冠海啸会让我们的医疗体系迅速崩溃。坚守在抗疫岗位上的年轻医生们已经挺不住了!”
白石崖(Baishya)医生以一个月内的临床经验提醒民众,“只有一个东西能保护我:紧贴地戴好N95口罩。它比疫苗还有效。”
4月16日,女医生扎拉马斯(Thalamus)的推特发文,“我为17名急诊创伤患者做了手术,结果发现他们是新冠患者。到目前为止我已经接触了超过1000名新冠患者,从来没有检测出阳性。相信我,到目前为止,是N95口罩救了我。口罩是对付新冠的唯一方法。”这条推文获得了32.4万的点赞。
最近一个月,扎拉马斯在推特上频繁发文,有时一天发十几条。4月17日,她列出防疫“6原则”:紧贴无阀口罩、不要用手擦脸和眼、进门前丢弃口罩、回家接触家人前洗澡、保持社交距离、有条件者打疫苗。此后,她不厌其烦地科普新冠症状辨别、口罩使用时长、变异病毒新症状等知识。
但医疗体系早已不堪重负。N95口罩都不够了,很多人只能使用棉布口罩。一些医院的外科口罩也紧缺了。医生赛义德(Syed Faizan Ahmad)说,“没有床位,各家各户花钱去附近的火化点烧掉亲人,雷姆德西韦(一种抗病毒药物)脱销,人们正在纷纷死去。”他抱怨,“当国家需要更多医生的时候,政府推迟了NEETPG(印度国家医学硕博士研究生考试)的电脑考试,选举集会、大壶节却还在继续……”
最近,一名两个月大的婴儿也被感染了。一位医生说,“我不认为有任何家庭能幸免。我能想到的每个家庭都有死去的人。”另一位医生说,“我们正在尽我们所能,但我们没有去年那样的精神力量了。”
第二大城市孟买也形势危急。4月20日,孟买传染病专家特鲁普蒂·吉拉达(Trupti Gilada)录制的一段5分钟视频,在网上像病毒一样传播。
4月20日,孟买传染病医生特鲁普蒂录制的一段视频被疯传,她在视频中一度流泪。来源:视频截图
坐在汽车里,身上还穿戴着蓝色隔离衣的特鲁普蒂以沙哑的声音说,“我们很无助,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人们很恐慌。像许多医生一样,我也很困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很伤心。”
特鲁普蒂向人们提出三点呼吁。“首先,请注意安全。如果你还没有感染,或者感染后康复了,不要认为你是一个超级英雄或者你有一些免疫力。你错了。我们看到这么多年轻人被感染,我们无法帮助他们。”此时,特鲁普蒂情不自禁,哽咽流泪。
“新冠病毒到处都是!如果你离开家,不管什么原因,你必须戴上口罩,确保你的鼻子完全被遮住。”她接着说,“如果你感到不适,不要惊慌,试着进医院。但任何一家医院都没有空位,我们为危重病人提供的床位也不多。先隔离你自己,联系你的医生,让我们决定。”
51岁的女医生梅尼沙·贾达夫(Manisha Jadhav)是孟买Sewri结核病医院的首席医疗官。4月18日早上,她在脸书上发布了一条告别词:“May be last good morning. I may not meet you here on this platform. Take care all. Body die. Soul doesn’t. Soul is immortal.”(可能是最后一次向你问候早安了。我可能在这个手术台上见不到你了。保重。肉体会死,灵魂不会。灵魂是不朽的。)
4月18日,孟买51岁的女医生梅尼沙·贾达夫在脸书上写下告别辞“最后的早安。灵魂不死”。36个小时后他被宣告死亡。
36个小时后,梅尼沙被宣告死亡。据《印度时报》报道,梅尼沙医生成为第一位死于新冠的公民健康机构医生。另据印度医学协会(IMA)注册处报告,截至当日,孟买所在的马哈拉施特拉邦,已有多达1.8万名医生感染了新冠病毒,168人死亡。全国死亡的医生则多达747人。
4月22日,马哈拉施特拉邦首席部长乌德哈夫·萨克雷宣布在全州范围内实行封锁。当时,全州感染病例已有68.3万。
富人住院先付100万,穷人卖房子救家人医院没有空间收治病人,许多人只能采取家庭疗法。
鲁奇塔说,所谓家庭疗法,包括吸入热蒸汽,喝阿维菌素热茶,服用扑热息痛来应对发烧等。“就连医生也支持大家这样做。但是经过这些治疗后,只有少数人能够活下来,其余的人仍然有呼吸困难和一些肺部感染。”
去年到今年的疫情中,印度广泛使用一种注射型抗病毒药物“雷姆德西韦”(Remdesivir)。该药物诞生于2014年,可以防止病毒复制,曾用于治疗埃博拉病毒、MERS,2020年被重新用于新冠病人的治疗。临床经验表明,它在轻病患者和住院早期效果最好,晚用效果不大。
该药品从生产到运输的周期为20-25天。去年,印度对雷姆德西韦的高峰需求是每天3万瓶。但今年有两三个月,雷姆德西韦的产量几乎为零,造成当前新冠药物市场的巨大缺口。目前,美国药品部已要求七家制造商扩大雷姆德西韦的生产规模,最大产量可达每月3880万瓶,以满足印度的需求。
WHO的专家称,印度接触过病毒的人数“至少比报道的高出20至30倍”,却难以检测。CNN在最新的报道中提到,印度目前检测率不足有多种原因,但最显著的是“隐形感染”,即无症状感染者。不同的城市和州有不同的病例报告结构,但农村地区的检测不太容易。较贫穷的居民甚至担不起检测的费用。
4月26日,在印度新德里的一个火葬场,一名男子站在Covid-19遇难者火葬柴堆中。来源:CNN
鲁奇塔身边就有例子。她的一位70多岁的长辈是一名医生,发现呼吸问题和高烧后,他接受了通风良好、持续供氧的治疗。但另一些亲戚初期没有症状,感到胸部沉闷后去看医生,才知道自己感染,并服药。
医院空间不足,无处可去,大多数人死在家里或其他地方,比如闲置的救护车、候诊室和拥挤不堪的诊所外,而不是在医院。因此,医生难以确定他们的死因。
巴尔加夫的亲戚中,之所以有近40人感染,是因为他们大多在城里工作,“感染他们的人,有的已经死了。然后他们才知道,他们在各自的工作中被感染了。”很多人为了得到适当治疗,纷纷从村庄跑到城市。城乡之间的人口流动也导致交叉感染。
BBC最新的一篇报道指出,第二波疫情袭击了德里、孟买、勒克瑙和浦那等大城市。医院和火葬场已经没有地方,葬礼也在停车场举行。但目前,病毒已经牢牢地控制了许多较小的城市、城镇和村庄,“那里的灾情基本上没有得到充分报道”。
疫情海啸般袭来,富人和穷人的命运也迥然有别。
鲁奇塔在新闻报道和Instagram上看到,很多人失去工作,没有钱,甚至没有食物。这不是第一次出现的情况,巴尔加夫说,“第一波疫情中,许多人失去了工作,他们甚至没有钱吃东西,一些人也因为缺乏食物而死亡。”现在情况更糟。鲁奇塔认为,“隔离、保持社交距离等措施应该更加严格。政府还应该对那些无家可归和失业的人提供救助。”
“农村人和穷人付不起医药费、住院费。你能想象在重症监护室,一个星期的费用是120万卢比(约合人民币10.4万)吗四川高铁职业学校那好?”鲁奇塔说。
印度有一些白卡持有者,如农村女佣、鳏寡老人和种姓较低的人。这类人在公立医院治疗可以减免部分费用,但大部分人必须付费。“很多人不信任公立医院,选择私立医院,因为他们认为私立医院有更好的技术。”鲁奇塔说,“但事实上,私立医院收费只会比公立医院更高。但话说回来,有时就算他们想进公立医院,也没有空缺床位,于是他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去找私立医院。”而私立医院的费用,也会在100万卢比(约合8.7万人民币)以上。
巴尔加夫也清楚这些情况。“如果你有钱,那好,他们让你先在合同上签字,一次性支付100万卢比,然后才能住院治疗。”
可是,住院不一定能活命。医院里,病床、医疗设备不够,药品、医生也不够。治疗水准更无法保障。一些医生被病毒吓怕了,待在家里不出门。一些治愈出院的亲戚告诉巴尔加夫,即使付了钱,“他们(医护人员)也不会碰病人。他们只是从远处看病人,然后给药。”
鲁奇塔的舅舅、舅妈感染后,住进了海得拉巴的甘地医院。舅舅被送进ICU,舅妈情况好些,后来被表哥接回家。出院3天后,家人才知道,舅舅去世了,临终仪式也举行过了。“但此前,家人毫不知情。”
鲁奇塔家乡所在的一条街道曾经非常繁华,充斥着生意摊位和服装店。但现在,摊店全部关闭了。“所有的企业都受到巨大的损失。街头摊贩变得更加贫穷。”
“政府应该要求私立医院降低病人的费用。”鲁奇塔了解到,许多病人因为没有足够的钱,家人只能出售值钱物品,甚至卖掉房子,“只是为了救一个家庭成员”,“有些情况下,即使经过这么多挣扎,病人还是死了。我简直无法想象这些家庭的艰难处境。”
两周以来,印度病例激增的新闻,伴随大规模焚烧尸体的图片,令全世界感到震惊和恐慌。但这也产生了夸大效应。在新德里开工厂的中国企业家金思根说,目前,他只听到一例中国人死亡的消息。大部分中国人,已在去年撤回国内。
“国内流行一种‘唱衰印度’的调子,这其实不对。印度的医疗水平并不低,”金思根说,一周前,他帮一个感染的朋友介绍了印度医生,吃了印度药后,康复很快,三五天后呼吸困难缓解,病情得到了控制。“反倒是国内流行着恐慌气氛,家人很紧张,不停打电话。”金思根说,待在家里,保持锻炼和身体健康,就很安全。“我现在每天都去打高尔夫球”。
纳吉尼尼、鲁奇塔、巴尔加夫都强调,露天火葬,是印度教的习俗,因为印度教相信,灵魂不死。“跟基督教、伊斯兰教的土葬不同。”巴尔加夫说,“印度有丰富的印度教文化,人们信仰精神性的事物”。
只是特殊时期,穿衣装饰、亲人围坐的仪式被取消了,骨灰也不能像往常那样撒入“圣河”。最近,鲁奇塔母亲那边的一个亲人因为心脏问题去世。去了火葬点发现,“一大队病人的尸体在等待火化”。同时,亲人们也拿不到骨灰了。
纳吉尼尼坚信,印度战胜了第一波疫情,也一定能战胜第二波。但代价和教训无疑太巨大了。病毒能在多大程度上“教训”、教育人类,又能否在未来催生新的印度观念四川高铁职业学校那好?作为年仅20岁的大学生,他们无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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